被一部“东方幻想剧”投诉指责亵渎传统文化是什么感受？

业界作者：DoNews 2022-08-19 19:03:47

我们被投诉了。

被一部“东方幻想剧”指责投诉亵渎中国传统文化、文化不自信，同多位听说此事的同行、传统服饰爱好者、研究者一样的心境，kk除了震惊更加觉得悲凉。

顺便说一下啊，一部剧，容不下一点点正常观察的声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自信。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8月12日，kk写了一篇题为《仙侠剧，退》的稿子，意在观察分析近几年的仙侠剧市场。

8月13日，《苍兰诀》剧方恒星引力宣传人员微信私信编辑，表示稿件中提及服饰形容“西欧风”为不实报道。

本着双方多交流以弄清问题所在的想法，kk向对方提供了部分自己觉得疑惑的剧中截图（如下）。并解释并非有意抹黑谁，而是想要推动行业更好，愿意积极交流问题。

图片来源：《苍兰诀》剧情截图

介于未经对方同意，不便放上对话截图，kk复述部分对方原话：

“这是西欧风的衣服？”、“这些衣服在中国传统服饰中皆有文献”、“如果把这种服装定义为西欧风，那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亵渎，也是对我们自己文化的不自信。” “但是你们有你们的自由啦，我不解释了。”

就在kk还在编辑文字回复对方（甚至字还打完），收到同事的微信，恒星引力后台发起了投诉。

之所以选择今天用稿件回应整件事情，其一是等后台投诉结果，结果为不通过；

图片来源：微信后台

其二：作为汉服业余爱好者的kk，此前也了解过一些中国传统服饰文化，生活中偶尔也穿汉服。本着更加严谨的态度，我们也在这一周向更多传统服饰爱好者、研究者、学者取得联系，虚心请教，避免误判剧方，也坚决不认同恒星引力宣传人员关于 “中国传统文化亵渎”、“文化不自信”的指责说辞。

一如《文娱Talk》的Slogan：记录大文娱的浮沉与变迁，尊重一切合理合法的自由表达。我们始终认可存在即合理，也尊重每个人的看剧喜好。剧是热剧，但宣传点建议仔细斟酌。（kk身边也有很多小伙伴在追剧《苍兰诀》，说至此，希望本文不要影响你们的追剧心情。）

我们始终秉承着当时回复对方的文字态度：

“亲，咱们要是有文献资料也可以同步，我们也同步在找这方面的研究者做交流咨询，倘若我们真的定义错误，届时会刊登文章做道歉，但如果不是，我们也会如实呈现，因为上升到文化不自信，多少还是需要理讨清楚的。”

很遗憾的是，这条消息（周六当天）发出后，直至发稿，对方再未回复任何消息，kk只见得到她活跃的朋友圈。

以下是关于《苍兰诀》前六集中人物服饰疑惑的部分截图（如下）：

图片来源：《苍兰诀》剧情截图

01.
爱好者们怎么看《苍兰诀》的这些服饰？

如题，几位爱好者给出了大致相同的看法：截图上的服饰不能算是中国传统服饰。

首先回复kk的是爱好者王婷婷，喜欢汉服4年，她直接表示“（截图中）几位女士的衣服肯定跟传统元素没有任何关系。”她此前也从来没有看到过类似的形制。

“这类衣服近些基本被定义为汉元素，但是，中国传统服饰和汉元素是两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说的更为直接一些，截图中的衣服其实连汉元素都算不上。”爱好者李欢，喜欢汉服6年，说出自己的看法后，李欢又对截图的中服饰又进行了更为具体分析。

以袖口元素为例（如下图）。从商周、战国、汉代、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代、元代至明代对于袖口的记载来看，各朝代都有一定的具体规格，而这其中并未有对于开袖和泡泡袖的记载。

而我们现在常见的传统汉服服饰的袖口大致有琵琶袖、箭袖、半袖、直袖、方袖、广袖和垂胡袖等，没有形似《苍兰诀》中服饰的袖口。

再从服装整体来看，我国传统服饰经历不断演变，各个朝代的服饰有着明显的特色文化符号也有着常见款式。像汉朝的曲裾裙、明清时期的马面裙、隋唐时期的齐胸襦群等等。可根据服饰特色判断是哪个朝代，而截图上的服饰却很难归结得到哪一朝代上。

硬是要靠拢哪一个朝代的话，爱好者小小姐（喜欢汉服4年多）倒是提出，明代时期的竖领和清代时期的立领都是高领形制。她也同时提到明制的是交叉形式，清代则带有对扣，剪裁上也更为宽松，不似截图中的那么贴合紧身。

两者形式上与截图的上高龄口也有着不同。

图片来源：拍摄于《图解中国传统服饰》书刊内容

此外，在她看来，除了以上问题，服饰元素中领口的花朵图样也不太符合中国古代时期的花纹图样。

“虽然我没有文献支持，但我肯定的是，这些戏服是有西方元素存在的。”小小姐同样也认为截图中服饰存在西方元素。

02.
研究者们怎么看《苍兰诀》的这些服饰？

为了更严谨一些，kk又找到了三位传统文化研究者进行咨询。（应三位老师要求，均以化名替代，TA们来自影视服化道指导、传统服饰书籍作者、学术研究等领域。）

Y老师认为：服装是一个整体，看一件服饰是否符合我国传统服饰还是要看整体造型有没有古韵。

对于《苍兰诀》剧中的这些服饰，Y老师给出的看法是：“这个作品让我乍看确实没有古韵。”

为什么？

违背中国古人对仙界的审美。

我国古代，白色是用于丧服。因为这个时候没有心情，是非常悲痛的状态，已经没有任何娱乐和装饰的心态，所以用素白没有染色的麻衣。这才是我们对于白色或者素色的定义。

而古人认为天界是高贵的，是无上崇敬的代表，当然可以拥有人间最华美的体现。

所以，按照一般中国古典的塑造来说，对于仙女、天神的塑造都是提取人间最华贵的服装元素进行设计的。

例如天帝可能会穿的如同人间帝王类似的冕服，但是会有各种更华丽的装饰、纹样、珠宝；像西王母作为天上女神的代表，穿和人间古典的后妃一样非常隆重的大礼服，带上凤冠，也是极尽装饰奢华。

仙女们也是魏晋风格的古装，不可能穿一身寡素当仙女。

中国古典艺术里对于仙女的想象和塑造

而素白的审美可能符合今天现代人简约、纯净的观念，而这其实也是西方对于纯洁的审美。中国人的婚衣跟西方人的婚衣有本质上的不同。中国人是凤冠霞帔、大红五彩，最炫烂的服装去迎接人生中最隆重的这刻。但是西方人婚礼会穿素的婚纱，浑身洁白。

所以，现代仙侠剧这么喜欢白色、素色、非常浅的颜色给仙界做统一的色调，也反映了我们潜移默化中受到纯洁婚纱的观念影响，大家好像觉得天界就应该像西方的天界，天师穿白袍，但这其实跟我们古典想象的不一样。

那么这些服饰中有没有西方元素呢？

“标出来的这些细节，大家也不要强词夺理硬讨论，包括设计师、观众都能看出来，都是现代元素。”Y老师继续补充：我们现代审美是受到了全球化尤其以西方为主体的影响的。

比如：发型，中国古典（女仙）发型不可能出现大披发的做法。

比如：对阔型的审美，中国大部分时代都不讲究恰腰的阔型，不讲究巨大的像金字塔一样的裙摆的阔型，当然有一些时代可能会稍微大一点，但是大体上中国古典审美是不喜欢阔型的，巨大X型的、大三角的造型。这其实是西方文艺复兴以后西欧宫廷的大裙摆的审美。

再比如：大面积的披纱，局部做暗金色刺绣等，在中国古典服装中都很少见。具象化到一些绣型的裁法，像立体裁剪，过度强调肩线、腰线、胸线的做法，亦是偏西式裁剪的做法。

针对截图中的服饰元素，Z老师在西方服饰中找到一些与其类似的地方。

例如：截图中圈出的女生们的袖口与西方中世纪哥特式时期的科塔尔迪比较相似。

图片来源：《苍兰诀》剧情截图

比如：截图中女主类似于泡泡袖的袖口，据资料显示，泡泡袖是起源与欧洲的经典袖口之一。（附上相关资料）

图片来源：《苍兰诀》剧情截图

资料来源：马宏林,高楚茵.泡泡袖的发展历程及在现代设计中的应用[J].牡丹,2017(06):45-47.

在Z老师看来：这类衣服是剧方的服装造型师在中国传统服饰的基础上加了一些西方服饰的元素来塑造人物。

那么这样夹杂有东西方元素的服饰还能算是我国的传统服饰吗？或者说带有中国风元素的服饰是否就可以等同于中国传统服饰文化了呢？

“个人认为中国风元素所涵盖的范围非常广泛，国画、青花瓷、书法、古建筑、刺绣，内容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单指服饰这一个方面。中国传统服饰文化则是讲的关于中国人的传统服饰。”Z老师表示。

同样的，M老师也认为，不能将二者等同。

在她看来，服饰的考据，应该是以历史为前提参考，创作设计历史剧一类的影视剧服饰，但仙侠类不建议做要求与点评。“仙侠剧没有历史实际背景，想象的装束没有考据的凭证。”

以上，就是各位爱好者以及研究者们的看法。

03.
文化自信不能成为任何人肆意妄为的借口

诚然，影视作品都有一个自己的艺术语言，每一部作品的设定、需求、手法都不太一样，确实不能完全等同于复原，包括很多历史题材的影视正剧。

此前的稿件中，kk亦并未在传统文化上对于以“东方幻想甜虐剧”为定位的《苍兰诀》有过多讨论，只是客观表述自己对于剧中服饰的看法。而对方在没有提供所说的资料文献情况下，硬要将有着各类元素创新的服饰说成是我国传统服饰，且还要对发出不同声音者贴上“亵渎传统文化以及文化不自信”的标签， kk认为这是极其不负责的做法，亵渎中国传统文化和文化不自信的“帽子”，kk实在是不敢也不愿意戴。

何为文化不自信？

kk认为，不清楚自己的传统文化审美，将别国的审美文化当成自己的而不自知，才是真正骨子里的文化不自信。

如今《苍兰诀》更是带着“文化出海”的头衔，被韩国电视台买入播出版权，那么会不会让海外观众认为中国传统服饰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中国的审美、基调究竟应该是什么样，这是值得设计师、从业者们认真学习和了解的，并不能仅仅只因为含有中国某一古典工艺、某一元素就可以给整个作品盖上“来自于中国来自于古典”印章，这样不仅误导了自己还误导了大家。更重要的是阻碍了真正传统文化的传播。

最后，借用Y老师总结的那句话：这种虚幻作品是可以存在的，本身设定就是架空，大家不需要它做多么的写实，符合一部分观众的审美需求即可。但是不要把它跟中国古典、中国传统文化进行一个强关联。

真诚地呼吁剧方不要将“亵渎传统文化或者是文化自信”，作为自己创作古装剧服饰时，天马行空、肆意妄为的挡箭牌，也不要动不动就以此来绑架观众。

大家都知道今年行业上下游之艰难，一个重要项目的宣传核心人员，因为一点正常观察的声音，就随意按下举报键，意图毁掉我们的发声渠道。轻轻一个投诉、举报按钮，谁人都可以，我们也可以基于此做出同样的举动，但我们不会，因为一部剧、一部影片、一个项目是成百上千人的心血。

仅此。

祝大家观剧愉快。

备注：涉及剧情图片源自爱奇艺，除标记外，其余图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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